隔辈亲，这是中国最普遍的现象。如果童年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这孩子肯定很幸福吧？我的童年，只有奶奶和姥爷。
我的爷爷，在我父亲5岁的时候，病死在了修水库的工地上。我的外婆，在我五六岁的时候，也因病去世了，据说是痨病，痨病是什么，咳嗽，结核，其实那个年代很多这种病，我们老家又称之为“饿痨”，其实与营养不良有很大关系。
姥爷的一生，应该是辛劳、郁郁寡欢的一生。可能就是被生活折磨到性情怪异，姥爷并不稀罕我和我弟弟，至少他不会把这种隔辈亲通过言语、表情、肢体语音传递到我们身上。
姥爷有四个孩子，我的母亲是老大，老二夭折了，后来又有两个舅舅。那个年代，抚养三个孩子，并不容易。母亲小学没毕业，早早就帮家里干活了。
改革开放之后，政策允许了，姥爷想了个赚点辛苦钱的路子，推着车子走村串户收点酒瓶子，一个瓶子也就赚几分钱。积少成多，他也慢慢攥了不少钱。因为我爸不争气，日子过得太糟糕，所以，我姥爷也真看不上他，捎带着也不待见我和我弟弟，其实，也是他没心情，他的心病是两个舅舅的婚事没有着落。所以，他郁郁寡欢，心情不顺了，就喝那些散装烈酒。
母亲是家里老大，经常和隔壁村我的舅姥姥一起，给舅舅寻觅张罗相亲，虽然一直没有成功。最后，在姑姥姥家的表舅们张罗帮助下，我二舅成家了。姥爷把一辈子的积蓄，五六千吧，具体我也不了解，拿去给小舅买房用。90年代，在农村，这也不容易了。买房是钱其实是三表舅厂子直接垫付的，我舅在那里打工，每月从工资扣。
因为都是一个村子里，母亲时常回姥爷家，收拾一下，做点吃的，把衣服拿到河里洗洗。时常，母亲会从姥爷家“搜刮”偷偷带回来一些碱面烙饼，这是姥爷自己做的。母亲是为了我和弟弟，长年累月吃不上白面馒头，只好这样做。为什么吃不上白面的馒头？家里粮食产量低，交完公粮，留好明年的种子，剩下的已经不多了，我的父亲还是那种一根筋愚孝，他总说奶奶一个人拉扯大三个孩子不容易，每年粮食必须给500斤，还是800斤，记不清了。总之吧，家里连基本温饱的粮食都不够，小麦面只能过年过节才难得一见。平时，地瓜、玉米面。
姥爷家里有棵梨树，不是那种圆圆的，叫啥梨，我也搞不清了，就是个头不大，绿的时候，脆甜，摘了放几天，变成金黄色，软糯适合老年人吃。我和弟弟经常去摘来吃，有时候，姥爷家里没人，我俩就卸掉门槛，钻进家里。
大舅年轻时候在威海荣成打工养海带，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回来，没有再出去，感觉心理受到了打击。那时候，他也有些积蓄。姥爷喜欢把零钱放在炕席底下。那就太好了，我经常从门槛底下爬进去，偷姥爷的钱，每次偷几毛，去买两毛一两的瓜子，跟同学一起吃。有一次，炕席底下有一个一元硬币，就是那个万里长城的，那个年代，农村很少见一元硬币，我没敢偷。
母亲和奶奶关系不好，又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恰好那年，我们村的学校搬迁了，教室转售给村民。姥爷花了好像4000，买下来6间（三间一个教室，6间是两个教室），其中三间是相当于借钱给我家，买的。母亲天天熬夜编玉米页提篮，一个也就3块钱，每次积攒一笔钱，就去还给姥爷，那时候我已经读初中了，母亲怕算错账，每次我放假回家（常年住校，周六晚上回家住一宿），就让我帮她算一下。
有一次，姥爷喝醉酒了，拿着一个皮包（就是那个年代常见款，比如上海旅游那种），里面全是零钱纸币，在大街上乘凉的地方撒钱。他其实一直很郁闷，子女一个个都让他不如意。母亲赶过去制止了，她听出来，姥爷心里对她借钱还没还上，很不满。这些事情，她只跟我讲，不跟父亲讲，因为讲了也没用。
等到我考上大学，拿到通知书。村里人遇到姥爷，就开玩笑，你大外孙考上大学了，你不表示表示？然后，姥爷就拿着钱来家里了，我记不清多少钱，给我，我不要，拉扯，我现在想想，长那么大，很少有记忆与姥爷有个这么密切的肢体接触。我抓住他的胳膊，应该是上臂，心里一惊，那两只胳膊，真是瘦如柴骨。最后，那钱，我也记不清，到底有没有拿。那年，我独自一人第一次坐火车千里迢迢去上学，学费2700，住宿费700，父亲到处借钱，凑了5500给我带走。还好我报的学校学费低，我很多同学光学费就5000多。
高考出成绩那天奶奶去世了，她瘫痪加老年痴呆两年，全是父亲一个人伺候，就住在奶奶家，俩姑姑，她一直疼爱，烈士抚恤金，总给她们，最后却并没有这个儿子孝顺。大二那年，姥爷去世了。我没有在家。后来，听父亲讲，我的城里的舅舅，奔丧时哭着喊着说，姥爷是被饿死的！被他本家的叔兄弟训斥，饿死的，你回来看过一次吗？姥爷最后一两年，身体不好，性情更暴躁，天天喝酒，早上起来，酒瓶就在旁边，喝两口，躺下继续睡。母亲每逢村里赶集，就买点吃的，买点韭菜之类去给姥爷包个饺子。这些，与姥爷一起生活的大家都看在眼里。
今天，不惑之年的我，躺着沙发上，想起大舅孤独终老，临终病榻无人，面如铁灰，鼻毛邋遢，裤子提不上，好不容易才挪下炕，踉踉跄跄摔了两次，才打开院门，然后在我搀扶下，好不容易爬到炕上，冰凉的炕，啃我带的冰冻大虾。半个多月，判若两人，要不是打不通电话，我也不会这么短时间又回去一趟。让我爸去看，说敲不开门。想这大舅这个惨状，突然想起了二舅哭喊怨恨姥爷是饿死的！人心，真的要善良，要有良心。
我特别反感仪式感！尤其是人没之后。
大舅走了，老爸已经安排人，去了火葬场，我和弟弟，没有带家人，直接赶赴火葬场，亲眼看着大舅火化。回村，在姥爷和naoni坟旁，下葬。那片茔地，杂草疯长，盘根错节，父亲选好方位，乡亲们和大舅本家一个堂舅帮忙费了好大劲，才挖掘了一个小小的“墓穴”。大舅去世，我、我弟、我爸并没有通知我城里的舅舅，这个事情，我后来觉得不太好，但当时，我心里特别气，自己的亲哥，从来不想回家看看，从来不想帮扶一下，人都没了，有什么好仪式的，懒得理你。料理完后事，我爸请乡亲们和堂舅去饭店吃了个饭。堂舅后续通知了城里的二舅。
过年，二舅回来，因为姥爷去世的时候，二舅和舅妈非要怀疑，姥爷买房，没有收我们钱。哪怕大舅作证，他们都不信，导致两家关系直接断了。这件事，让母亲很伤心，相当于自己带大的孩子，这样对自己。还跟大舅分家产，我勒个去，三间小草房，加上我家旁边三间房，兄弟俩抓阄。这是人干的事吗？最后，瓦房被二舅抓到，卖！大舅平时话很少，特别内向，当时就火了，我买！然后给了二舅三间的钱。后来弟弟结婚，大舅把这三间房卖给了我家，说是卖，其实那个价格就跟白送也差不多，我觉得我和弟弟特别像大舅的性格。知恩图报。就大舅这为人，我必须把他当老的待。所以，每次回去都得给他几百，一年也得几千，而我爸，最多过年给他一千，他还不要，直接给俩孙子每人1000。
人没了，开始来事了，要扫墓了。清明节，二舅都会带上表弟，回来扫墓。今年，我和弟弟、父亲刚去给大舅扫完墓，二舅也去了。
老爸就是那种仪式感很强，尤其对过世的人。他居然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把大舅、外公外婆的墓地清理的寸草不生！去年，我们去，那地了的草根盘根错节，太难挖了。他前几年摔的差点半身不遂，手术后虽然自理，但腿脚麻木，提桶水都费劲，在院子种个土豆白菜，都得找人帮忙。他居然，一个人，把那一大片坟地清理的干干净净。
他对我兄弟俩说，三周之后，清明，给大舅立个碑。
最后见大舅，养老院都嫌弃，加价才肯收。大舅拒绝去，他脑子清楚，也不想花我们太多钱。最后，还好有我父亲每天去伺候一口吃喝，我本以为，他是很久没有好好吃饭，饿的虚成那样，毕竟半个月前，还正常人一般。原想，在我爸每天照顾下，他能够恢复，没想到，他是病入膏肓，很快就吃不下东西了。
父亲打电话，你舅跟我说，谢谢你，姐夫。
外公外婆的坟头，插满了迎春花，大舅的坟，还没有。
首页
微信
烟台论坛APP
IP卡
狗仔卡
发表于 2025-5-25 05:12
QQ好友和群
收藏
分享
淘帖
支持|赞同
无聊|反对
提升卡
沉默卡
喧嚣卡
变色卡
显身卡
楼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