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夜读】决意

山下夜读

今晚的月光格外的亮，将无名湖的湖水照得清澈见底。微风习习，吹动了垂进水中的柳枝，也吹动了水中倒映的圆月。

　　一位白衣少年坐在树上，背靠着树干，低头看着湖中的月影，愁容满面。少年叹了口气，折了根柳枝，拼命地搅动着湖面，好像这样能将圆月与愁绪一起搅碎。

　　忽的，少年听见了什么响动，将头转向湖岸。脸上的愁绪顿时被什么冲刷开来，再看不到一丝踪影。只见一位比少年年长些的女子正向湖边走来。那女子一身黑衣，腰间系着一柄长剑，一头柔顺的长发披散下来，在月光的照耀下美得不可方物。女子张望了几下，而后径直向少年所在的柳树走来，轻车熟路地翻了上来，坐在少年的身旁。

　　“就知道你在这儿!”女子对少年笑了笑，而后说道。少年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女子见少年没有说话，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小时候玩捉迷藏你就喜欢爬到这棵树上，茂密的柳枝刚好能把你的身子遮住，谁都找不到你。现在你大了，可就藏不住了。”女子在“藏不住上加了重音，好像意有所指。

　　少年明白了女子的意思，终于开了口:“不能……不去吗？”

　　这下轮到女子沉默了。她仰起头，举起长剑，迎着光转了转。长剑借了月光，展现出如玉一般柔和的光泽。

　　少年见女子不说话，有些急了:“去的话你可能会死!”

　　良久，女子开口说道:“我不去的话，很多人都会死。”

　　少年沉默了。

　　女子继续说道:“我不去的话，你就吃不到街口点心铺的水晶糕了，酸里透着甜的冰糖葫芦也尝不到了，热腾腾甜丝丝的烤红薯也不会有了。”

　　“那些哪有你重要!点心我这辈子都不吃了，你不要去好不好?”少年的声音已带着哭腔。

　　女子拿过少年手里的柳枝，带起点点水珠，像垂钓一样把柳枝垂入湖面。

　　“卖点心的陈大娘，卖糖葫芦的王大叔，卖红薯的牛伯伯，他们都是好人，好人不应该死。”

　　少年又沉默了，抓着树枝的双手微微颤抖，许久，挤出一个几不可闻的“嗯。”这个字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让他的所有挽留之词都说不出口。

　　女子把柳枝塞回少年的手里，翩然一笑，然后站起身，拔剑出鞘，对着湖光潋滟的水面轻轻一挥，远处的湖面顿时激起一片水花。

　　“我的剑吹毛立断，我的武功能一剑断水，不会有事的。”女子对少年说道，而后又用微不可察的声音重复了一遍，“不会有事的。”

　　“好啦，我要走了。最近天冷，你要记得添些衣服。平日记得多吃蔬菜。”女子弯下腰，撩开少年额上的头发，红唇轻吻他的额头。说完女子轻巧地一跃，如飞燕一般轻盈。足尖轻点，在水面上带起圈圈涟漪。湖面没有结冰，她在湖上却如履平地，她就这样朝着湖对岸奔去。

　　少年看着女子远去的背影，想最后再对女子说些什么，声音却堵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他鼻子忽然一酸便要哭出来，可又想到这样不吉利，赶忙用手擦了擦，收住了眼泪。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女子的身影就已消失不见，湖面也恢复了平静，好像从来没有一个黑衣女子来过，和少年说话谈心忆从前，再用红唇轻吻他的额头。

　　月光依旧明亮，少年怔怔地望向湖对岸，想再看一次那个身影，可他知道，就算月光如白昼般般耀眼他也看不到她了。

　　少年继续盯着湖岸，眼神渐渐迷离，他不愿再去思考，不愿再去悲伤，不愿再想到那个一身黑衣的倩影。在湖岸微风的轻抚中他渐渐地睡了过去。

　　少年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已过而立之年，依然是一身白衣，依然坐在柳树上，依然是一个晚上，月光依然将无名小湖照得透亮。他手上提着一柄长剑，剑身清湛如水。正如同十数年前的场景一般，只是他身旁空无一人。他忽然觉得这世界很大很冷，能和他在一起报团取暖的人却早已不在了。

　　少年醒来时发现自己缩成一团，像一只躲避寒冬的松鼠。他扶着树干站起身望向湖面，月光依旧明亮，湖面仍然波光粼粼。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好像睡了十几年，又好像只有短短一刻钟。这究竟是梦还是未来的投影?他望了望手心，女子塞到他手里的柳枝还在。少年深吸了一口气，他已然明了自己想做什么。

　　少年站了起身，掀起衣角，他的腰间系着一柄短剑。他拔剑出鞘，剑身如眼前的湖水一般清湛，剑锋利的能斩断命运。

　　“反正早晚都要死。”少年轻声说道，“有个伴也好。”

　　说完少年便学着黑衣女子飞身一跃，脚尖在湖面上一点，溅起零星的水花。少年就这样向着湖对岸，向着心中那个身影奔去。

　　无名湖上的月光依然清冷，柳树被风吹过沙沙作响，似是哀乐，也似是祝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