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朋友

王敬涛

本文首发于《译林》2019年第1期
转载于《读者》2019年第7期

永远的朋友
（印度）阿迪提·达斯·鲍米克
王敬涛　译

　　星期一，镇中学像往常一样开课了。罗兹·玛丽老师走进了教室。她是一位中年女士，教五到八年级。她的教学方式非常独特，讲课时总是举些生动活泼的例子，同学们不止喜欢而且殷切期待她的课。
　　“早上好，老师！”孩子们齐声问候。
　　“大家早上好！”罗兹也招呼大家。
　　“那么，你们周末过得怎么样啊？”
　　孩子们对于回答这个问题超级热情，每个人都讲述自己和家人过周末的情况，有人骑车逛了大街，有人跟父母种花草。罗兹耐心地听着他们讲述。她在孩子们身上流露出的兴致，让她成了他们最最喜爱的老师。
　　她要讲的课是《吉尔伽美什史诗》——一部巴比伦诗歌，目前已知最早的文学作品之一。它讲述了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之间的友谊。
　　当一名学生朗诵了全诗四分之一后，她开始讲解诗人通过作品想要对世人表达的主要思想。话还没说完，她看见墙角有人举起手来。
　　“好的，瑞维什，我能知道你有什么疑问吗？”罗兹问。
　　“如果我说错了还请您多原谅，老师，我只是想问一问，您觉得世上真的有真挚友情吗？”
　　这个问题让她一怔。这意味着她不得不讲一个故事，一段在她心中埋藏之久的往事。
　　停顿了片刻，她说：“有的，我见过。”
　　“请给我们讲讲吧。”同学们请求说。
　　接下来罗兹就用一种轻柔的声音讲起来。她朝窗外望了片刻，然后又看到了同学们殷切的眼神。
　　她说：“孩子们，这是一件真事，我今生亲眼所见。”
　　她开始讲起来。
　　当年我在南美洲玻利维亚教学，那时教三到五年级。那儿的学生非常年轻，充满青春活力，就像你们一样。他们都来自中等收入家庭。
　　一天，有一家人搬到了镇上来。他们家看起来很富。他们有个儿子，七岁上下。这孩子很粗鲁，没礼貌。他父母因为工作原因才搬来镇上，两个人都是镇上一家著名医院的医生。约翰就这样跟了过来，并在我教的那所学校入了学。

　　他来的第一天就打破了教室的窗玻璃。他跟其他孩子打架，撕破衬衣，推搡别人，打碎人家的物品。就这样持续了一周。我们当老师的本以为他过几天就会变好。每次胡闹之后，他总是被告诫不要再这样，但是毫无效果，他的恶行没有一丝改变。
　　后来我们想起给他父母打电话，但他们显得那么忙，以至于毫不理会我们的诉求。
　　这让我觉得应该归因于父母关爱的缺失，他就是这样长大的。我想到一个帮助约翰的新方法。我让他坐在班里最优秀的男孩身旁——马丁不但学习好，其他各方面也都不赖。而且，他还特别有礼貌，特别谦虚。
　　他们两个坐到一起的第一天，约翰就把马丁餐盒的午餐吃了个精光。他过去也常常那样做，当别人为此恼怒或者哭泣时，他会格外开心。但是马丁却微笑着说：“我可以吃你的吗？我饿了。”他吃了一惊。约翰就像被这回答和这令人愉悦的请求摄了魂一样，他打开饭盒，递给了马丁。
　　第二天，约翰撕破了马丁的一张书页，他相信马丁一定会大喊大叫，跟他干上一仗。但是马丁仅仅是去找老师要胶带把书粘了起来，而没有说一句难听话，约翰再次目瞪口呆。
　　约翰对马丁的温和性情失去了耐心，他试尽了各种办法来激怒他。他每天破坏马丁的这件或者那件物品，但马丁却默默地把每件东西恢复原样。
　　一个月后，约翰停止了胡闹，问马丁：“你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耐心，你为什么不反击呢？”
　　马丁笑着对约翰说：“我不跟朋友打架。如果我知道自己能把东西修好，如果有其他办法解决问题，我干嘛要毫无必要地伤害别人呢？”
　　“有些事情你是知道的，约翰，”马丁继续说，“我妈常说，如果你伤害了别人的感情，就会遭到双倍的报应。”
　　马丁的话对约翰产生了神奇的效果，他坐下来，静静地注视着马丁。
　　马丁说：“现在该我问你问题了。告诉我约翰，为什么你总是损坏他人的物品。你把他们变成了自己的敌人，而非朋友。是什么让你这样做的呢？”
　　这个问题直刺小约翰的内心。他的眼里第一次涌出了泪水，羞愧至极，用双手捂住脸。然后，他用一种低沉压抑的嗓音说：“爸妈从来不曾关注我，他们从不跟我打招呼，早晚都一样。我有个如影随形的保姆，但我想跟爸妈在一起。有一回我打破了家里一个昂贵的雕像，那天爸爸终于站到了我面前，他训了我，可是，他至少离我近了一些。又有一天我弄坏了家里的电视，那天妈妈狠狠地抽了我耳光，可是至少，她接触到了我。我想只要我做了坏事，我就能得到时间跟爸妈在一起。这一切就这样开始了，我觉得，如果吸引注意就得破坏东西，那我最好就那样做。马丁你不了解，没人理会是一种怎样的感受。”泪水沿着他的面颊奔涌而下。
　　马丁觉得很抱歉，他觉得是自己的提问把他弄哭的。
　　“噢，约翰，真的抱歉，我并不想伤害你。”
　　“好了约翰，你能向我保证一件事吗？”马丁热切地问。
　　“什么事？”约翰捂着脸回答。
　　“如果我一生都和你在一起，不论艰难还是顺利，如果我保证能给你十分的关注，不论你是否需要我，你会停止胡闹吗？我可以保证我会随时支持你。”马丁紧紧握着约翰的手说。
　　“会，我会停止我的所有恶劣行为。”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擦擦眼泪，拥抱了马丁。
　　第二天，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约翰走到全班同学前，为自己的错误行为道歉，并向大家许诺，说他将会证明自己是个合格的好朋友。他向我走过来，感谢我让他坐在了马丁的旁边。看见这样一个改过自新举止良好的约翰，我感到喜出望外。
　　几年过去了。他们的友谊越来越牢固。马丁方方面面都帮约翰，从学习到篮球；而在方方面面，约翰都需要他的帮助。马丁信守承诺，总是自己先学了，然后再讲解给约翰，也让约翰把文化课学好。在马丁的鼓励和引导下，约翰还加入了学校篮球队。他们两个都代表学校参加了校际篮球赛。
　　时光荏苒，我很高兴见到他们的友谊在不断加深。马丁乐于保护约翰，他总是护着他，使他免遭一切可能存在的威胁。但不知怎么地，在内心深处，我总觉得约翰不像马丁那样无私，有一些羡慕或是嫉妒的情感，依然根植在他的心底，尽管从他改进的行动里很难察觉这一点。

　　那是在冬天里，日期是1994年6月9日（南半球此时正值冬天。——译者注）。凌晨时分我们感到了一些颤抖，就像我们的床在晃一样，家庭器具也都丁当作响。没人对此留意。早上8点学校正常上课。10点钟，学校的楼房开始剧烈抖动起来。这是一次强震。我们呼叫孩子们撤离。校园里的美好环境成了一团糟。鉴于高年级学生有能力照顾自己，我们就先把低年级的孩子拖出教室。
　　地震不时袭来。在绝大多数学生被带到校外以后，我们当中有几个人又跑**室，确保没有人落在教学楼里。当到达三楼时，我看见了约翰，他趴在地上，靠柱子支撑住自己，伸手去拉谁上来。让我吃惊的是，居然是马丁悬在下面。边墙被强震摧毁，他从那里滑了下去。我也伸过手去，想和约翰一起把马丁拉上来。
　　马丁哭喊说：“办不到了，你们俩快救自己吧，快跑。”
　　我说：“我是你的老师，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
　　约翰已经呜咽起来，他抽抽搭搭地哭着说：“如果我今天松开你的手，我将无法活完余生。是你教给了我生而为人的感情，教给了我爱与被爱。你在我生命的每一刻都给予我支持，不论那时是悲伤还是欢乐，所以你现在怎么能指望我逃跑，把你扔在这样的绝境里不管不顾。而且你向我保证过要今生和我在一起。我不会让你违背诺言，我的朋友。”
　　听他们这样说着，我的心都要碎了。我先前对约翰的看法是完全错误的。约翰和我努力把马丁向上提升了一些，马丁总算抓住了一根铁棒来悬吊自己。他们俩都已长成了身材，对约翰和我来说，要把一个像马丁那样的大孩子拉上来是不可能的。我让约翰握紧马丁的手，又让马丁抓牢铁棒，同时呼叫更多人来帮忙。我匆匆跑下楼梯，找来一些老师。我们跑在途中，刚刚赶到三楼的尽头，从那里已经能看到约翰趴在地上。正当我们急速靠近他们的关头，地震再次袭来。我们抓住教室的门窗来保持自身平衡。等我们站稳脚跟，地板上已经不见了约翰。从边墙上方看过去，我们看见了他们，两个人都坠落在地上。他们的头枕在血泊里，但手却还紧紧握在一起。他们信守了诺言，直到最后，他们都没有彼此离开。
　　校长和我们老师匆匆把他们送进医院，但是医生却说，他们在几个小时以前就已经停止了呼吸，或许，就是在他们坠落在坚硬地面的那一刻。
　　罗兹停止了讲述。她的眼角蓄满了泪水，仿佛又重新见到了那场灾难。没再多说一句话，她离开了教室。

大海渔夫

搁浅2013

读者啊，好久好久没看了

起个名字神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