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朵玫瑰 （二）

你不懂地

续......

  衣然

衣然跟交通警去了一家路边烧烤店。

交通警问她想吃什么，她说随便，特色小吃吧。

于是他们去吃烤鱼，烤肉，烤虾，烤香菇，烤韭菜，等等。衣然第一次知道原来什么食材都可以烤着吃。

交通警要了一瓶啤酒，端起杯很郑重地说：“欢迎定居烟台，小脚丫！烟台是地球上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啦！”

衣然抬了抬杯笑了：“大拇哥，你是烟台的形象代言人？”

“我？切，我倒想是呀，可谁认识我呀！”

他们郑重其事的开场白里，互相称呼的是彼此的网名。

衣然从上网那天起就管自己叫小脚丫，后来要联系租房事宜，她加了大拇哥好友，私底下她一直觉得他是故意叫这个名字，好占她便宜。

叫哥就叫吧，尽管大拇哥看起来年龄不大。

他年龄的确不大，才29岁，自我感觉不过18岁，心态也很像未长大的孩子，上班倒能保一方平安，下了班就一个玩儿字，对于家庭的概念就是爸爸妈妈，根本不把即将来临的三十而立放在眼里。

衣然允许自己喝三杯啤酒，允许自己跟他聊深一点话题。但到多深，她心里没底。

最初的酒两个人喝的都很谨慎。衣然没忘记自己曾有过的好奇，在聊了一些空泛的话题之后，她把话引到了他在QQ里曾提到过的奇怪的案件。

“ 那事呀，其实也没我说的那么奇怪，就是找死者的亲属犯了一些周折。”

原来有一天晚上，不到九点钟的光景，有一个民工打扮的人从南大街的过街天桥上摔了下来，当场被天桥下过往的车辆撞飞了。事后检查，那民工属于醉酒状态，但他为什么会从天桥上摔下来谁也不知道，据那开车的司机讲，出事后他向天桥上望过，一个人影也没有。

“自杀？”

“不见得。要知道他兜里装了两千块钱，可能是刚结算的工钱，他被撞飞的时候那钱也掉出来了，洋洋洒洒飘了他一身。有谁会带着那么多钱自杀？”

衣然想想也有道理。

后来呢？

后来，他们几乎走遍了全市农民工找工作的集结地，才找到了他的同乡。他们说他三天前兴高采烈地跟着一个女人走了，说是揽到了一单好活儿，得在那干个两三天，能挣个千把块钱。但那女人长什么样子没人说得出，当时他们只是远距离看见她，包着头。至于他到哪里去干活了更没人知道了。经过辨认，他随身携带的东西都在，除了身份证。但同乡作证说，他的身份证压根就没带在身上，还在出租屋的床铺底下压着呢。

一路查下来，除了他怎么会从天桥上摔下来的，其他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他揽了一单好活，得干个两三天。活干完了，他拿到了工钱，可能庆祝完工人家请他喝了点小酒儿，他在回出租屋的途中出了意外。

似乎没别的解释了。

那会儿衣然还剩一杯酒没喝了。她有些悲怜地想象着那家人如何含着泪数那两千块钱。

家在什么时候显得有意义？当你想寻找温暖的时候，即便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问大拇哥怎么还不结婚。

大拇哥说他有个同居女友，这次从这旧房子搬走就是搬到准备结婚的新房子去了。但短时间内他们不会结婚，因为两人都没玩够。

他反问衣然，怎么一个人背着包游荡。

衣然喝了一口酒说我本来就一个人，难不成还得找个跟班的？

交通警就斜着眼睛看她：你也不喜欢早结婚？

“不。我十年前就结婚了，但又离了。”

交通警不说话了。显然他知道他的问题触到了雷区。

衣然却谈兴正浓：“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离婚？”

“可以问吗？”

衣然举着杯子坏笑着：“背叛。知道吗？背叛。是我背叛了他。我是一个坏女人，所以老天惩罚我从此只能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走，明白吗？你要做个好男人，不要背叛，知道吗？”

初冬烟台的夜晚，已经很冷了。隔着烧烤屋的玻璃窗，衣然似乎能听见法国梧桐叶子落地的声音。

交通警有些吃惊地望着这个娇小柔弱的女人，她的脸有着酒后的微红。他在想，她醉了吧？

衣然能觉出自己的醉眼朦胧。她把杯底的最后一口酒喝干，在心里对自己说：“就聊到这里吧，就这个深度。”

                      季云

下雨了。

是冷冷的冬雨，夹着呼啸的北风，在窗外滴答了一夜。

季云把自己裹在舒服的羽绒被子里，静听着窗外的雨声。

最近她的睡眠不是很好，老有模糊地梦境，梦境里有个一成不变的男人，淫笑着，扑向自己。

她会在那梦境吞噬自己的一瞬间猛的醒来，用手压住自己砰砰的心跳，唯恐不这样做，那心便会跳出胸腔。

这天晚上倒是无梦，因为她压根就没睡着过。

静听着窗外的雨声，她觉得有些潮湿已经把她的心浸透了。

她干脆爬起来，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打开了电脑。

这个网卡她已好久没用了，外地的，也许收费会很高。但她并不在乎这些。忽然间，她就是很想找个人聊聊。聊聊而已。

她的一大溜QQ好友都黑着脸透过屏幕望着她。

难怪，已经后半夜了，谁还会在网上挂着呀，何况这个QQ号她已好久没用过了。

有些失望。

她刚想离开，忽然屏幕右下方开始闪动。原来有人在藏着呢。

她点开对话框，一行蓝色字体蹦了出来：“小手冰凉？好久不见了哈，怎么这会儿跑出来了？又没人给你温暖了？”

她看看对方的网名：大拇哥。

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会儿。

好像是个中年男**，据他自己讲，四十二岁了。但季云感觉他没说的那么老，也就三十左右的样子吧。

自己跟他说过什么？

她一边应对着他的招呼，一边紧张的回想着。似乎没说过什么具体的内容，他问过她的网名什么意思，记得她说是因为没人疼所以老是小手冰凉的。还记得他打着哈哈说那你把手伸过来我帮你暖和暖和吧。

什么时候加的这人好友？

想起来了，打保皇的时候。

季云无聊的时候会到游戏大厅打保皇游戏，有一次他们碰巧在一个桌，配合的不错，后来他就申请加她好友了，简短的聊过几次，但没什么深交。

没什么深交，也不知道彼此是谁，在这样一个下着冬雨的夜晚，他该是一个很好的聊天对象吧。季云打定了主意，开始专心应对起这个大拇哥来。

说到彼此怎么这么晚还在上网，大拇哥说老婆不在家，他喝多了酒，睡不着。季云则说有个男人在追求她，不知该怎么办，也睡不着。

大拇哥就有些失望地说这么说有人疼了，不用我给你暖和小手了。

季云嘿嘿地坏笑着自己打算把网名改了，改成小手热乎，大拇哥连连反对，觉得还是小手冰凉好，能激起男人惜香怜玉的情怀。

说到惜香怜玉，季云忽然地就叹了口气，问他男人在追女人的时候是不是都只会说一样的话。

大拇哥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在屏幕上打出了一连串的问号，季云就连叹了两口气说：“我老觉得他说的那些话我以前听过。”

大拇哥沉默了，似乎不知道说什么。

这不是季云想要的氛围，她在犹豫自己要不要跟这个陌生人说实话。

似乎故意转换话题，她问大拇哥有没有过彻骨的恨一个人的感觉。

大拇哥说没有，只体验过爱，没体验过恨。反问季云，你有过吗？

季云停顿了一会儿说，有。

接着说，恨到想杀了他。

大拇哥在屏幕上打出了一行省略号，这是一个聪明的停顿，既不主动往下问又暗示对方他在等着听下文。

季云咬了咬嘴唇，接着说到“你说只体验过爱，没体验过恨。那是因为你没被爱伤过。其实对于受伤的人来说，曾经的爱有多深，后来的恨就多切，这是真理！”

大拇哥深表同情地打了一行字出来：“看来你爱过，也被伤过，所以现在还在恨着，是吗？”

“是。”

“但你刚才还说有人在追你，很开心以至于睡不着觉，既然重新开始了，那所谓的恨也该放下了，是吧？”

“可假如现在追我的人就是曾经伤我的人呢？假如他在甲地把我像破布一样甩了却又在乙地像情圣一样的追我呢？”

大拇哥适时地打出了一个“晕”字，季云在瞬间明白自己有些急于发泄，以至于说的有些不明就里。

她打出了“抱歉”两个字。

“我慢慢给你说吧。我曾经很爱这个男人，爱到什么程度？为了他，我抛弃了我拥有的一切。注意我的字眼，是抛弃了，不是打算抛弃。可他，最终却抛弃了我。我不甘心，你知道吗，他给我的要分手的理由居然还是爱我，不能继续伤害我，所以要远离我。我真的不明白，怎么好好的爱到了他这里就是伤害了？于是我一路追踪他，不让他离开我的视线，同时我又用另外的身份接近他，你猜怎么样？他居然开始追求我了，连刚开始打招呼的开场白都...一样，你说我有什么好高兴地？”

良久，大拇哥才在屏幕上敲出了一行字：“他没认出你？他弱智吧？”

“弱智？他聪明着呢，是高管类人物。我当然不会让他认出我来，再说了，他压根也想不到我会跟他在同一个城市。”

“你在哪里？”

季云的脑子飞快的转了起来。她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在哪里。她不知道自己的IP地址能否暴露自己的行踪，希望她使用的这个外地的网卡能掩盖她的踪迹。

她很突然地转换了话题:“抱歉，我说这些是不是太无聊了？”

“不，很吸引人，像小说一样。你怎么打算？继续跟他缠绵下去？还是在他表演的尽兴处亮出你的身份给他当头一棒？”

“我想杀了他!”

但这只是季云在心里对自己说的话。她打到屏幕上的字却变成了我也不知道，你觉得呢？

大拇哥忽然变得语重心长起来，他说：“这男人吧，一看就不是个负责任的主儿，我觉得他是个情场老手吧，不会把感情放在哪一个人身上的，别给自己找痛苦了，知道了他是什么人就放手吧。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当众揭他一次，放手了，自己也解脱了，再找个好男人好好的过日子，不是挺好吗？”

“问题是这世上还有好男人吗？不杀了他留着他祸害别的女人？”

这些话仍旧只在心里对自己说，敲到屏幕上变成了“你说的何尝不对，但我说服不了我自己。”

接下来两个人都沉默了，唯有窗外的雨声仍在滴答。

大拇哥忽然说：我们这里下雨了。

季云愣了一会儿：“哦。那一定很冷吧。早点睡吧，谢谢你听我说这些，再见。”

似乎所有的话都说完了，她没有等着他说再见就关掉了QQ。

屏幕闪了一下，露出了她蓝天白云绿地的桌面。

她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从黑暗深处望着那明媚的图片，忽然想起那人在雕刻时光对她说过的话：“过了这么些天再次看到你走进来，我真的觉得这是我们的缘分。也许是前世的缘分，谁知道呢”，再次觉得内心一阵阵发冷。

而在这飘着冬雨的无边暗夜的尽头，正在迎来烟台入冬以来的第一个寒冷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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