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8点半，大师放下茶杯起身告辞。趁老公下楼送人的功夫，我赶忙打开窗户放放烟味儿，回头瞥见大师的烟还落在茶几上，还是那十几年不变的老将军。
大师，姓林名震，五十多岁的年纪，是我的前同事。几年前离职另谋高就，目前干啥工作，估计只有他的家人才知道，大师就是大师，自家琐事，不足与外人道也。小平头，茶色镜，手指间夹一支烟是他的标配。头发理得很及时，从来不会超过2厘米，掺杂着肉眼可见的白发；茶色镜则是为了遮挡和保护那只假眼：在他还是个调皮小男孩儿的时候，被他爸在捣鼓自制土枪时意外走火，炸伤了右眼。他爸悔恨交加，带着儿子四处求医未果，只好用了高仿真义眼。这件事儿应该是给他留下了一些心理阴影的，毕竟当时无知孩童们的嘲笑和街坊邻居当面或背后的议论都在所难免，这时茶色镜就很好地掩藏了那一抹自卑。
大师爱看书。那时候还是纸质书的时代，单位里几个爱看书的，通常淘到一本好书会互相换着看，看完就凑在一起讨论读后感。讨论最多的是什么封神演义，七侠五义，隋唐演义之类。大师记忆力惊人，口才好，而且说话风趣幽默，跟岳云鹏有的一拼，所以大伙儿都爱往他那儿聚集。通常是大师坐在工位上，叠着腿，点燃一根烟，谈古论今。这时的大师，充分发挥语言天赋，妙语连珠，滔滔不绝。周围几个人或站或坐，偶尔插上几句，引得众人哈哈大笑。这时有人发现车间主任正在不远处怒目而视，大家才意犹未尽的各自走开。总之，和大师一起干活儿，听着脱口秀，不会打瞌睡。
大师爱看书，也喜欢收藏书，各种书籍占满家里一堵墙。古今中外，科普名著，科幻武侠。最惹眼的是那一大排按“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顺序排列的金庸全套作品。这套书，大师是绝对不肯外借的，和他的左眼一样宝贝。原以为此生就这样与书为伍，浸润在书香里了，哪知生活往往不按套路出牌，他那寻寻觅觅，千挑万捡娶来的漂亮老婆偏偏不肯让他得偿所愿，看他只顾读书不理家务自然火冒三丈，继而狼烟四起，同室操戈。林黛玉说过，两口子过日子，无非就是东风压倒西风，而大师就是西风，只能束手就擒。当东风进化成河东狮的时候，大师也就华丽丽地转型为公认的居家好男人，奔波于单位，菜市场和家里的三点一线。至于那些藏书，在经历了拆迁，搬家之后，下落何处就不得而知了。
日子照常过，大家依旧爱到大师的工位找他聊天。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原来的书场变成了道场，大师从文坛领袖变成了佛门子弟。就从这时起，林震成为了全厂的大师，真名反而再也无人提起。大师很虔诚，工具箱里一摞关于佛法的书和各路佛祖菩萨的画像，还在工位旁的角落里摆了个小小香案，摆着瓜果，供奉着观音菩萨。估计是在家里行不通才出此下策。面对着大家都打趣和质疑，大师倒也坦然自若。常常一边干活儿一边开着念佛机，听着佛歌，神游在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的极乐佛国；众人围过来时他就开始传经布道。什么积累功德，愿行圆满，方登乐土；六道轮回，报应不爽，真实不虚。大师孜孜不倦地普度众生，无奈这帮可恶的偏不上道，直接开启了调侃模式：佛祖慈悲为怀，咋不让你发大财，还在这里辛苦干活？不是说因果报应吗，那个谁咋还活得那么滋润？杀人放火积阴功啊。极乐世界有啥好？佛祖吃过肯德基吗？带过手表，骑过电动车，玩过手机吗？大师被怼的张口结舌，面红耳赤，竟忘了挂在嘴边的阿弥陀佛，直接爆了粗口：“善了个哉的，岂有此理”。他可做不到地藏菩萨锲而不舍，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所以果断选择知难而退，不再和这帮颠倒梦想，顽冥不化的阎浮众生 生气上火，徒生烦恼。大师有时会去近一点的寺院做做义工，参加一些佛事和法会，带几本经书回家抄写。由于我们两家离得近，他偶尔来我家小坐，受他影响，我还抄过几部地藏经和吉祥经，既打发了时间，还能练字，顺带为家人朋友祈福，挺好。
再后来，因为和单位发生劳资纠纷，大师辞职了。时间过得真快，算起来距离现在也快六年了。虽然他人已不在江湖，但江湖上依然流传着他的传说。每当同事们说起大师，最后的结束语必定是会说：不知大师悟道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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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5-19 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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