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和好友聊天,偶然说起了我的奶奶。放下手机,本应该是睡觉的时候,我却全然没有了睡意。
从我记事起,我就是和我奶奶在一铺炕上睡觉的。我的枕头朝东,我奶奶的枕头朝西,一床被子,农村人称之为“打双腿儿”。
这个词的本质,寓意共度艰难的意思。我的奶奶,是中国最后一代的小脚女人。我奶奶的两个妹妹,都没有裹足。她们所嫁的人家,一个是做别人的续弦,另一个,嫁到了贫农的家庭。
我的奶奶,地主家的大女儿,小脚,识字,能读书,有见识。直到我奶奶去世之前,她的腰板,都是笔直地挺立着。头发绾成髻,用黑色的网套包裹着。在我的记忆里,我的奶奶,永远都是利利索索,精神抖擞的。
虽然是小脚女人,但是,我的奶奶的步履,铿然有力,步步踏实。即便是强壮的庄稼汉,也走不出我奶奶这样踏实的脚步。
从我记事起,每天晚上吃完饭后,我都会坐在炕边,盘着腿,身子爬在墙边的柜上,读书,写作业。
而我的奶奶,永远都是端坐在我的身后,闭目养神,极少有躺下去的时候。无论我写作业,持续到晚上十点,十一点,我的奶奶,一直都是坐着的,陪着我的。
我奶奶曾经和我说过,我学习的这张长条柜子,我爷爷在桃村散花边的时候用的。白天,这是迎来送往的柜台,晚上,这张长条柜子,就是我爷爷的床。
前些年,我家的老房子翻新。我把这张长条柜子,拉到了烟台,放在我的家里。看到它,我就想起我盘着腿,在炕边秉烛夜游的日子。我就能想起我奶奶,坐在我的身后,陪着我,和我在一起,在昏黄的灯火里,一夜一夜……
昨晚,我和朋友说,我这一生的养成,受益最多的,就是我的奶奶。早在我十五岁的时候,我奶奶就过世了。更早在此前的一年多的时间,她就已经卧床不起了。
那时候,某天,我奶奶勉强地坐在炕边,两条腿垂下来,我蹲在地上,给她洗脚。
我扒开了我奶奶变形的脚指头,搓出她脚趾缝里,那些难以名状的老死皮肤。洗净后,给她剪指甲。
很有可能,这是我奶奶一生中,最后一次剪指甲。依稀里,我模糊记得,我给我奶奶剪下来的脚指甲,很长很长。
那天,我奶奶躺在炕西头,叹着气,貌似喃喃自语的,嗫嚅道,等我好了,我给你买点茶,你爱喝的茶。
泪飞忽做倾盆雨………
某一天早上,天未亮,她和往常一样,披着衣服,坐在炕上,闭着眼睛,
那时的我,已经感知到了奶奶的不久于人世。虽已醒,却装着酣睡的样子。
那间没有开灯的西屋,漆黑一片。奶奶突然说,等我死了,你不要哭。
说罢,奶奶不语。
而我,蒙着被子,极力压抑着喉咙,任由无边的泪水,在被子里面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