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弟书

有水无为

弟弟，今天是大年初一，后天初三，是你烧三周年的日子。一晃眼，你离开我们，已经三年多了。

三年前的今天，你躺在ICU的病房里面，昏迷不醒。我生平第一次来到了蛤垆寺，跪在佛祖的面前，祈求佛祖保佑你，如果可以，我情愿把我的阳寿转给你，让你能够活下来。第二天，凌晨两三点钟的光景，躺在毓璜顶医院ICU家属等候室的床上，我突然毫无缘由地从梦中惊醒了，那一刻的感觉，至今想来，历历在目。我的双手里面，如同攥着细软的沙子，正在从我的指缝里缓缓地淌泄，不管我如何用力攥紧，如何心急火燎，都是无济于事，沙子，依旧在无声地淌着。脑子里，一个声音在回响，留不住了，留不住了。。。。。。

弟弟啊，我分明地知道，那一刻，是你在告诉我，你走了，你在这人世间的魂魄，消散了，兄弟连心，你知道我有多不舍，我有多么不甘心，你是知道的。。。。。。

长兄如父，说的是我吗？我想，你肯定会认同的。自打你十七岁的时候，我把你带到烟台，为你找工作，找住处，给你送饭，给你买所有的生活用品。本应该是父母所该干的事，所要操的心，都被我承担下来了。在烟台的这些年，对你来说，我的身份不单单是个哥哥，我还是父亲，妈妈，姐姐，老师。。。。。。我担起了太多太多我力所不逮，却又不得不担负起来的使命。我没有买新衣服，先给你买了，我没有买保险，先给你买了，我没有买房子，先给你买了。。。。。。为你做的这一切的一切，我的心理，有没有过不平衡的时候呢？真的没有，因为我清楚的知道，你是我的弟弟，是我唯一的弟弟，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指望。我为你做的这些事，等到我遇到困难的事，你也会如此来回报我的。

诚然，我是有私心的。因为我对你好了，你也会对我好的。事实上，你也是这么做的。你结婚了，生活有改观了，有了一个不错的工作了，我能感觉到，我在你心目中的位置，依然有多么重要。每隔一两天，不管有事没事，都会给我打个电话，哪怕只说一句“没事吧”“挺好的吧”，彼此也都会觉得心安。你是我的弟弟，二十多年来，在这个城市里，你始终都是我最大的牵挂，最重要的寄托，你是我的靠山，是我无所畏惧向前出发的根本。因为我知道，我用不着害怕什么，我身后有我弟弟，即使我遇到什么麻烦事了，他也会帮我摆平的。因为有你，我才敢奢想诗，奢想远方的原野。

一切都在三年前的那个午后改变了！我分明地记得那一天所有的细节。腊月十八，那天是公司年会的第二天，从此后，我就没有参加过公司年会。那天我去批发市场买了满满的一车礼品，留作过年走亲戚。那一天，我回到家已经是午后十二点多了，刚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喝了半杯，准备吃饭后睡一觉。那一天，天气阴冷，残雪料峭。那一天，是我的噩梦人生开始的日子。

接到你的电话，起初我并没有太在意，以为不过是什么阑尾炎之类的小毛病。当医生告诉我需要立刻通知家属的时候，我顿时便慌乱到不知所措的地步了，乃至于，连手机都不会使用了。

这几年，我的生活如同被诅咒了一般，人世间所能遭遇的不幸打击，就在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如同暗夜里的大海，一浪接一浪地朝我袭来，根本看不到停歇的迹象。当苦难接踵而来的时候，经历多了，人是会麻木的。比如现在，我已经无所畏惧了，因为，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最恐惧的最担心的，都发生了，都出现了，底线已经无限次地被突破了以后，再矫情自己，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还是会想，这一生，最难的日子是在什么时候？非常清楚地知道，对我来说，没有比你在病房里的那几天更难的了！为了让你得到重生的机会，我舍弃了尊严，抛却了脸面，像条癞皮狗一样地苦苦哀求于这个世界。在医生的办公室里，我流着泪地恳求医生，如果我没有为弟弟提供手术的机会，若干年后，侄女大了，问我，伯伯，你当初是尽力救我爸爸的吗？我将如何以对？我的余生，将如何来直面我自己的良心？我所做的这一切，躺在病床上的你，我的弟弟，你是不知道的，甚至，直到最后，你可能都不知道你罹患的是什么疾病吧？

那个周二的下午，两点多，我亲手把你推进了毓璜顶医院手术室的大门。关上门，虽然手术室的门口有那么多病人家属，我实在是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了，就在手术的大门口，我一边走一边嚎啕大哭。弟弟，为了把你推进手术室，为了给你争取到活下去的机会，那些日子，我经历了什么，我做了什么，你不知道，也永远没有机会知道了。至今为止，这些事，也只有我知道。那几天，是我此生最不愿回忆的梦魇。

我做了我能做的所有努力，依旧无法挽留住你。我能怎么办？我又能怎么样呢？一个从小努力学习的孩子，在考大学之前被迫辍学了，一个用心管理果树的农民，在丰收的前夜遭遇到了天灾，一个给予了我绝大部分的指望，我此生付出最多，也是最为依靠的人，在我还没有得到回报的时候，离我而去了。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满怀着对亲人的百般留恋，在你工作事业最好的时候永别于这个世界，生命的旋律，在华彩章节刚刚到来的时候就戛然而止了，弟弟，这是你的人生，却是我的悲剧。

自你走后的这三年，我的生活天翻地覆了。就在今天早上，我的同龄发小承志来咱家拜年，当着承志的面，妈妈抱怨我，把头发剪得这么短，和承志比起来，我就像个糟老头子。我又能如何和母亲说呢？这三年，原本一根白发都没有的我，却也是华发扁生，以至于令我不忍目睹，索性剪到最短了。面孔的衰老，更是让我极少有勇气站在镜子的面前。弟弟啊，你是知道的，三年前的我，就在你入院的前一天，在公司的年会上，做为年龄层的代表上台的时候，和比我少一个年代的同事比起来，我那时的意气风发也是毫不逊色的。

这就是生活。我就是那个在高考前辍学的孩子，在丰收前夜收成被毁的果农，在渐入无助期的时候，痛失所有指望的可怜虫。

三年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你躺在大台的山坡上，与枯草疾风为伴。你知道的，那个地方风太大了，我一点都不喜欢。一千多年前，乌台诗案爆发，苏东坡以为自己在劫难逃的时候，给弟弟苏辙写了一首诗，有两句是这样写的，与君世世为兄弟，再结来生未了因。每每读到这两句，我总是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弟弟啊，我与你做兄弟的这一世，你让我这当哥哥的，如何盼望来生还和你做兄弟呢？这一生，和你做兄弟的这一生，我，太冤了！

如果有来生，我不想再和你做兄弟了，这辈子为你操劳，我实在是太辛苦了。我已经决定了，百年以后，我不会上山上去陪你了，我要把我的尸骨撒到大海里。此生不会游泳，希望来生能做个自由自在的弄潮儿，不必再这么劳累了。烟台的海边你是知道的，如果有一年，清明节和寒衣节我没有去看你了，你就去烟台海边找我吧。那时候，如果有一条小鱼，欢快地朝你游过来了，那么很有可能，那就是就是我，你前世的哥哥。

你生前几乎每天都来烟台山下潜水，三年过去了，你是否还记得这个地方？我无法像古人那样，付衷肠于笔端，焚烧遥寄。唯有发到这个你熟悉的地方，希望你，还记得，还会来。

helloallen

感人，做哥哥做到如此程度。你无憾了

sunny816

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有水无为

sunny816 发表于 2018-2-17 12:46
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应似飞鸿踏雪泥，我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矫情如斯，莫过于我。也是无奈，这就是现实！

有水无为

helloallen 发表于 2018-2-16 16:19
感人，做哥哥做到如此程度。你无憾了

讲真，我觉得，我太冤了

火焰扇

不知道，倍加爱惜自己吧。谢谢

--妍

人生苦短 世事无常。

快乐崇拜010

泪眼婆娑，怎懂这情深！善待自己，珍惜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