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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一夜繁花开 于 2017-1-9 14:15 编辑
很多人都知道马伯庸是著名作家,他的文字风格总是充满奇趣,但同时他又是位在第一份工作上待了十年的职场人,这篇文章是他的离职告别感悟,没有深刻的大道理,更多的是感谢,以及对未来的鼓励。人生的选择有很多,如果是你,你愿意在一家公司待十年吗?又会因为什么留下来?
文 | 马伯庸
人生第一份工作 第一天报到差点没赶上
十年前的今天,也就是2005年6月30日,我坐在一列刚从平壤驶出的火车上,望着写满朝鲜字的站牌焦虑万分。
当时我才毕业不久,即将在7月1日入职一家法国企业。我很高兴,决定在正式上班前好好玩一玩,但是又没太多钱,于是便去了朝鲜。按照计划,6月30日我会从平壤返回丹东,然后飞回北京,次日去公司报到。
多完美的计划!
人算不如天算。我万万没想到,朝鲜那段时间连续大雨,洪水把前方铁路给冲断了一截。火车停在一处不知名的小站,整个行程完全被打乱。我心急如焚,想要通知公司晚一天报到,但我的手机早就被收走了,要出境前才能返还——当然就算现在返还也没意义,周围没信号。总之,我那时就和本朝一样,对现在朝鲜土地上发生的事情一筹莫展。
要知道,这可是我的第一份工作,第一天报到就迟到,就算是法国人也会不高兴吧?我就这么枯坐在车厢里,徒然望着大雨发呆。雨滴在粗糙的玻璃上流泻,勾勒出一个刚入职即被开除的死大学生背影。
接下来的经历,宛如一部好莱坞大片,跌宕起伏,峰回路转。如果有机会吃饭的话,我会在餐桌上讲给你们听。
第一天报到 又差点被赶回家
7月1日早晨9点整,一个头发蓬乱睡眼惺忪的年轻人出现在施耐德电气总部前台。他的蓝色T恤皱巴巴的,踏着双脏兮兮的球鞋,背着一个双肩旅行包,包上甚至还斜插着一把朝鲜小国旗。
“我是刚入职的新员工,今天来报到。”我气喘吁吁地对前台小姑娘说,努力挤出笑容。在她报警发现一个脱北者之前,老板认出了我,什么也没问,把我带去了工位。
老板姓杨,曾经当过大学老师,理论水平高,又擅长培训讲解,所以大家都尊称为杨老师。又因为他特别忙,一天到晚都在开会,所以私下里又被我们称为杨开会。
后来有一次跟杨老师闲谈。杨老师说你知道吗?我差点没想要你,明天要入职,前一天却一个电话也没打,太没礼貌了!我苦笑着把这个故事讲了一遍,杨老师看看我,说金正日怎么没把你留下?然后停顿了一下,说肯定是人家嫌弃你了,哪儿有我这么好心。
这是我在施耐德电气的第一天。
跌跌撞撞 一份工作做满了十年
施耐德电气虽然有一个德国名字,但却是一家法国公司。我每次跟客户介绍时,都会擅自在官方介绍后加一句:“我们的创始人叫施耐庵。”一半客户会一脸震惊问是真的吗?一半客户则会反问施耐庵是谁?
施耐德电气是我踏入职场的第一份工作,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份工作。从2005年7月1日起,到今天恰好十年整。我从25岁变成35岁,从一个清秀瘦弱的学生仔变成一个大肚子上班族;从一个看见陌生人就哆嗦的青涩宅男,变成了一个看见陌生女孩就哆嗦的中年职员。
我一直觉得,25-35岁是人生最黄金的十年。你在这个阶段,既有足够的体力和精力去享受生活、奋斗事业,也有足够的经济基础去承担开销。25岁之前,你有玩的心,却没有钱;35岁之后,你有了钱,可已经玩不动了。
在这个阶段,烦恼有很多,但真正的压力还远远未到峰值,还有余地让你憧憬未来。在这个阶段,变数大于定数,机遇多过困惑,老天爷把最多的可能性摆在你面前,并且让你以最好的状态去选择——你甚至还有后悔的机会。
所以我们普通人的一生,差不多就在这十年内定型。
在施耐德电气的十年,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在这段时间里,我当过销售,做过商务支持,偶尔客串一下会务,做过市场部,表现不算优异,经历倒还算丰富。幸运的是,我跟过的老板都是非常不错的人,从杨老师、老姚、申鑫、叶冰、frank、rebecca,到曹总、王总、朱总,他们的管理风格各有不同,但都对我照顾有加。还有我的同事们,他们都是热心肠好八卦讲道理的大好人,和亲人一样。
这真不是恭维。
一个人如果愿意在一家公司停留十年,那么一定有工资之外的理由。
我在这里呆得很舒服,所有的同事我都很喜欢,所有的老板都不会让我的胃发生痉挛。我创造的价值,可以得到认同;我犯的错误,可以得到包容;甚至我在工作之外的营生——全公司都知道我在写书,也能得到诚挚的祝福,偶尔还会有同事自己买了书跑过来签名。注意“自己买”这三个字,很重要。
对于一个职场新人来说,能有这样的气氛,实在太难得了。我愿意和这样一群人共事,愿意在工作之外成为朋友。我衷心感谢他们,能够给我带来这么美妙的一段时光。虽然有时候我也暗自担心,在温室呆惯了的我,万一哪天去了一家狼性公司,会不会被撕成碎片。
偶尔我也会想,如果我这十年在一个不同的环境工作,人生际遇肯定会不一样吧。成就也许更高,也许更惨,但估计肯定不会像这么舒坦。这十年里,我经历了许多事情,有好有坏,但公司始终是一个安稳的避风港。让我面对外界暴风骤雨般的催稿时,可以双手一摊,坦然回答:“对不起,我得先干完本职工作啊。”
我的许多事情,无论与公司有关无关,都会伴随着职场的一段记忆,施耐德电气已经和我的生活融为一体,成为我人生的一个坐标系。
我在重庆当销售时,不去解放碑打望美女,却傻乎乎地趴在办公室里写《殷商舰队玛雅征服史》。
写《笔冢随录》的时候,我正在亦庄的工厂里枯坐,身边是乏味无比的技术手册,远处是热火朝天的生产线。
开博客的当天,我去送标书结果堵车晚了十分钟,丧失了投标资格。那次打击特别大,幸亏老板善于开导,不然可能就辞职了。
汶川地震那天,我正在会议室和供应商开会。我记得所有人都稍微晕了一下,我以为是会议太无聊了,还建议停下来休息一下。
公司搬到望京之后,我曾经得到过一个位置绝佳的工位。任何人路过时,都看不到我在干嘛。我猫在那里敲完了《破案:孔雀东南飞》和《风雨洛神赋》——当然,是在工作之余,真的。
去年我疑似肺癌,接到媳妇电话时,我正在跟老同事们聚餐吃饭。我不忍心让他们也跟着担心,强忍着惊慌吃完饭,才匆匆离去。后来警报解除,我忙不迭地叫他们又吃了一顿,现身说法让大家注意身体检查。
我有一次看到了施耐德电气的官方历史,觉得太枯燥了,于是挽起袖子查了一番资料,从拿破仑三世到李鸿章、邓小平,从一战二战到改革开放,把公司发展史掺着各种八卦重新写了一遍。从此这篇短文成了一个保留节目,每次开客户会冷场,我都会被拽过去说书救场。
后来这篇东西流到网上,一个负责招聘的同事抱怨说,现在来应聘的大学生个个说的话都一样,一问,全是看了你那篇东西。
开了微博之后,有那么足足一年时间,我坐在办公室里,变着花样吐槽周一,直到忙到没时间吐槽为止。
几乎每一件事,我都能想到联系到一个对应的职场点滴。
我经历的第一次离职,是我入职第一年。有个一个非常要好的同事,他笑眯眯地告诉我,说要去另外一家公司。我大吃一惊,在我那时候的认知里,跳槽这事太严重了,跟离婚差不多,不发生什么撕破脸的血海深仇,怎么会闹到这地步?可我发现部门里的同事都处之泰然,大家该干嘛还是干嘛。到了最后一天,他关上笔记本,站起来说:大家吃个饭吧。一群人起哄,说得吃点好的。
席间我很伤感,其他人却谈笑风生。
后来公司里人来人往,见得多了,身边同事换了一茬又一茬,我才慢慢习惯。这是再正常不过的职场流动,大家都有自己的人生规划。有人追求安逸,有人追求更高的发展。“离职而已嘛,多大点事儿,还以为你抢鸡蛋呢。”我的一个同事兼朋友如此说道。
十年之中,我参加了许多次散伙饭和告别酒,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同事。他们每个人都过得很好,时常在朋友圈里显摆,而且一个做微商的都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