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生命来来往往，来日并不方长

盈花香满怀

文丨林清玄   

有人约我去看昙花，说是今夜将盛开。

那昙花树有一人高，结了二十七个花苞，饱满，即将破苞而出。

几位知心的朋友坐在月下，静静地看昙花张开眼睛来看世界。

昙花的美教我如何说呢？是无花堪比伦的，她吐出了美丽的网，绊住我们的眼睛，使我们一秒也不舍得移开。她的香，如果用别的香来比拟，对昙花都是一种侮辱，二十坪大的花园，全被充溢，香还密密地流出。

也许，昙花是佛经里描写的优昙花吧！这天上的花是世间所无，稀有难遇，只有大大的祥瑞才能感动这有灵性的花开放。她用美与香来显示稀有，又以急开速谢来显现难遇。

坐在昙花树下，突然想起王国维的两句诗：

偶开天眼觑红尘，

可怜身是眼中人。

美丽的昙花若是天上的花，今夜就是以天眼来看滚滚的红尘，在她开眼的刹那，使我们暂时忘去了人间的烦忧。但是，昙花很快地就会回到人间，她会如一切的花，可怜地谢去。听她的主人说起：“明日可用这些昙花炖一锅鸡汤，请大家过来品尝。”

昙花没有谢去时，我就离开了，也没有喝到那一锅汤。

沿着黑暗的小路走回家，我想到一个创作者，不也是像昙花一样吗？灵感来的时候，正如天眼偶尔被打开，到了难遇的境界与美景，那种打开，就是禅师的悟境，感到内心突然有一种掠过理性与思维的东西，至少是“大悟十二回，小悟数百回”的小悟。

创作者与禅师不同的是，创作者的天眼偶然打开，看到红尘众生的可怜相，随即看见自己也是眼中那可怜的人。在某一瞬间，以为是永恒了，却立即发现每一瞬间只是消逝的一刻，并无永恒的特质。

禅心却是，天眼长开，瞬间不住。

在我从偶开的天眼落入红尘的时候，总是百感交集，我们只是凡俗生活中的平凡人，喜怒无端、哀乐无明，真是可怜。

我随即又想，能偶然打开天眼的人，是多么的幸福，因为那内在的眼晴，越开越明，越用越亮，终有一天，也会触及人天的境界。

如若不然，偶然的开眼，看到了草上的珍珠宫殿，万蚁流连其间，也有几许欣然，可以再静心等待，下一次灵感的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