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89年9月14日。我第一次离开栖霞腹地的小山村,来到烟台求学。第二天早上,被领进学校的食堂。那天的早餐,是馒头和豆腐乳。对我来说,这已经是极好的美味了。但是,我的同学们,大都在嚷嚷,没有稀饭,这早饭怎么吃得下去?
那天的早餐,我吃得津津有味。那时,也不理解同学们的索求,早餐,干嘛还要有稀饭呢?
后来才知道,那时节,我们学校的高层领导,尚在角力当中。于是,我们这些刚入学的学生,就成了他们的筹码。
我的同班同学,多是来自于烟台辖下的各大金矿。他们大都从小都有把金条当做玩具的成长经历,自然,也是我这种靠着土里刨食的人,无法理解的。
在我最早的记忆里,我家的早餐,宛若一幅油画,沉淀的质感,至今想来,依然历历在目。
早上,我妈打扫完屋里的卫生,热气腾腾的灶台边,总有我探着的小脑袋。掀开锅盖,锅底中央,是一个最大的砂大碗,里面盛着一家人这一天的饮用开水。锅边,靠近灶口的地方,会贴着一个或两个苞米面饼子。砂大碗的半圆区,堆放的都是地瓜,或者地瓜干。在地瓜或地瓜干上面,放着一个小号的砂大碗,里面盛的,要么是大白菜,要么是萝卜。
苞米面饼子,是属于家里的唯一的劳力,我爸的。我爸吃不完,还有我奶奶。我和我弟,我妈,是没有资格吃的。
而我唯一能在意的,不过是小号砂大碗里的熥菜,有没有加一点虾酱,或者,有没有加几粒虾皮。仅此而已。
印象里,我能吃上苞米面饼子,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上小学了,学校在本村。我能有多急食呢?在我的印象里,四年本村小学的时光,早餐,我几乎就没有在家里吃过。我家住在村东头,学校在村西。每天早上,我妈都是在我急切的催促下,掀开锅盖,从锅边铲下一个苞米面饼子,从中间掰开后,再在其中的一半,用菜刀割一下,然后,把砂大碗里熥的菜,夹出一点,放在这半块的饼子中间。于是,我背着书包,一边走路,一边吃着夹着菜的苞米面饼子。到了学校,夹着菜的苞米面饼子也就吃完了。
现在想起来,我依然觉得,苞米面饼子夹大白菜,是这个世界最至上的美味。
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上学的时候,我从来都没有迟到过。工作至今,30多年了,我也从来都没有迟到过。
从来都没有。
在烟台上完学,毕业了,我被学校分配到烟台西郊的一个国营工厂。住在工厂的宿舍里,早餐,自然也是在工厂食堂里消费。那时候,食堂的油条供应总是很少,去的稍微晚一点就没有了,只能吃炸馒头干了。吃油炸馒头干还要纠结一下,给我的馒头干,是两面都炸过的,还是贴边的。
结婚以后,居家生活了。尤其是我开始减肥以后,我家的早餐,十多年来,基本上处在很稳定的状态。馒头,稀饭,大白菜木耳炒鸡蛋。几乎是我一以贯之的早餐标配。
2019年,受公司委派,我来到安徽工作。住在小镇的单元楼里,早餐只能靠自己解决。小镇不比城市,可以提供的选择少之又少。而大白菜的价格,更是北方人无法想象的倍数。我曾经买过一棵12块钱的大白菜,付完钱,拿在手里,第一时间,我就想把这棵大白菜摔掉。
入乡随俗,也是生活的必然。小镇的蔬菜价格奇高,寻摸良久后发现,市场上卖的雪菜,价格还好。买三五块钱腌制好的雪菜,拿回去清洗干净,佐以肉丝炒制。盛在瓶子里,放在冰箱冷藏室。
每天早上,跑步回来,在炒锅里放上水,打开电磁炉后,我去卫生间洗澡。冲洗过后,炒锅里的水也开了。把适量的挂面投放进锅里,然后,收拾上班的行装。回到厨房,往锅里打一两个鸡蛋,一两分钟后,把锅里的所有倒进饭盆。再从冰箱里取出雪菜肉丝,擓一大勺子,放在面汤上面,搅拌后,大快朵颐。
在安徽待了两年多,又被公司派到江苏的昆山。昆山的宿舍就在公司里面,食堂一天三顿都有供应。午餐是免费的,晚餐我从来都是自己解决。而早餐,确是我的最爱。
公司食堂的早餐,花样品种之丰盛,堪比自助餐厅。南方的点心,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吸引力。我唯一在乎的,就是早餐的这碗面。
从早上五点半开始,到八点,食堂煮面的大锅,热水一直都是翻滚的。早餐是需要自费的,不限量的面条,还有一个鸡蛋,只要三块钱,还要啥自行车啊?
一大碗面,一个煮鸡蛋,加上肉丝浇头。这样的早餐,我前后吃了一年多。
今年夏天,来到了上海公司。虽然住的地方距离公司挺远的,但是,和公司绝大部分同事一样,我们每天的早餐,都是在公司食堂里吃的。
和昆山公司一样,上海公司食堂的早餐,花样品种更胜一筹。讲真,具体都有什么,我真的没有留意过。因为,我关心的只有一个,早餐一碗面。
上海人的食量,国人都是知道的。不过,需要添加的时候,打饭的阿姨还是非常慷慨的。对了,上海人,对于食堂的大姐,统称为阿姨。哪怕是个糟老头子,也会毕恭毕敬地,把三十多岁的女人称作阿姨。
上海本地人,早餐几乎都是吃小馄饨的。而如我之类的外地人,大多的选择,都是面条。一碗面,一个煎蛋,一勺雪菜毛豆肉丝,三块钱。我已经吃了整整半年了。
身为北方人,对于江南的饮食,能入口的,少之又少。这些年,旅行足迹遍及苏皖浙沪,出门在外,赖以充饥的,大多都是雪菜肉丝面。便宜,而且,对味儿。
四年了,就要告别江南了。今天和朋友说,真的不舍。天下无不散筵席,正如天下丰富多彩的早餐,是机缘,也是天作之合。
习惯了江南的早餐,更习惯了菜籽油烹制出来的菜肴,对于花生油的气味,即便是偶回烟台,也是真的接受不了了。
世事无常,唯有现实必须尊重。我与江南,不过一过客,早餐虽好,却不是生活的全部。人生一世,除了早餐,还有午餐晚餐,饮食,也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而已。
即便是置身在沙漠里,也可以把日子过得活色生香,这才是重点。
仙人掌煎鸡蛋的早餐,尚能饭否?